某天下午,长官们正忙着开会,李副官忽然到军医处来拜访,磨蹭了半晌才肯交代,原是为邱清泉的某条狼狗治伤来的。这大狗活泼爱动,来的路上前腿受了点皮外伤,他虽然即刻处理一番,但伤口并没很快好利索,要是再进一步发炎化脓,那可就是很大的罪过,他被长官打军棍都有可能。因此他不敢汇报,先悄悄地到军医处求援来了。
阮静秋大为无语,但想想他也是为长官办差的,跟他置气无甚必要,就拿了消毒包扎用的药品,捧着托盘到院子里去。院子角落一棵碗口粗的大树上正拴着两只大狗,它们远远见到有个生人,先是十分警惕地同时驻足,投来严肃的目光;而后似乎认出了她,登时便活络起来,争先恐后地把她的军装裤腿上蹭满狗毛。阮静秋喷嚏连连,不得不赶忙向他打手势,示意他把另一条没受伤的大狗先牵到另一边去。为了避免狗毛的侵袭,她只好屏住呼吸,又是一番斗智斗勇之后才终于制住了前腿受伤的那只大狗。
它这只前腿原本被缠裹得还算严实,但和同伴一路打闹玩耍下来,绷带已经被啃得东破一块西烂一片,非得更换不可。她半蹲下来,动手拆除老旧的绷带,大狗也温顺地坐下,乖乖向她伸出前腿,歪着头打量她。经过一番检查,伤口并不严重,只是副官处理时匆忙,没有将伤口周围的毛发剃除干净,有些轻微的发炎感染。于是她不光兼做兽医,又被迫做个“剃头匠”,给大狗剃去了一小片腿毛,重新清创包扎。这工作不算困难,却实在很让人窒息,她要么活活憋死自己,要么喷嚏鼻涕和眼泪就得齐上阵,一个也停不下来。她因此忿忿地,边忙着手上的活计,边对李副官说:“给人开药是一种价钱,给狗治病及剃毛就要另算了。请你转告邱军长,我那里有个账本,先记在他账上。”
这话才说完,她便觉得手里握着的狗腿躁动起来,狗尾巴开始疯狂地左甩右甩。她一僵,心中无奈:怎么一说人闲话就被当场抓包?一边握着狗腿,一边转头,朝来人“狗腿”地一笑:“邱长官,别来无恙。”
邱清泉夹着香烟站在她身后不远,一边貌似和蔼地微笑,一边从鼻孔里喷出了两股烟气。“无恙、无恙。”他向她一抬手,“你继续,我刚听到‘记账’,还没听完呢。”
另一只大狗闻声扑向他脚边,已经和他亲近去了,阮静秋艰难地和手头这条受伤的狗腿搏斗,觉得后背冷汗涔涔。过了会儿,他揉着狗头,连人带狗凑到近前来,打量了一番她清创的工序,若有所思道:“等打完了仗,你不如转行做个兽医?”
阮静秋干笑道:“我只是听过几堂兽医课而已。幸好‘霸东’这伤不重,我勉强还能帮上点忙。若是骑兵们牵着军马找我来看,我只有落荒而逃啦。”
邱清泉的两只爱犬名唤“霸东”和“浙宏”,名字和他的志向一样远大。他掐灭烟头,没再继续和她讨论兽医的话题,而是问:“家里人都好么?”
阮静秋答:“好,我在温岭附近给他们重新找了住处。只是我现在这副样子,恐怕不好回家去探望,否则非要害他们着急不可。年前我写了封信寄回去,但愿已经平安寄到了。”
在上海的杜公馆会面时,邱清泉曾听廖耀湘私下里向他提及过她被保密局关押拷问的事情。他的目光于是落在她忙碌的双手上:姑娘家大多都有又细又白的一双手,而她手上的指节却几乎都是歪斜变形的,且动作起来总是迟钝又僵硬,难怪包扎得这样辛苦。他没有再说什么,仍旧一手按着一只狗头,很利索地站起了身。阮静秋的包扎工作也宣告收尾,这边的手一松,大狗就风一般地直冲进主人怀里头,高高地举起两只前爪扑在他的手臂上,伸着舌头去舔他。他很无奈的模样,既避着拱来拱去的狗头,不愿在她面前出丑,又十分受用于爱犬这样的亲近,一只手上下抚摸着大狗浓密的毛发。这副景象可太有趣了,她实在说不好他跟大狗哪一个显得更高大魁梧,忍不住捧腹大乐。
结果到头来他也没给她留记账的机会,临走前叫副官悄悄地照账目结清了花费。直到睢杞战役打响,她也没再有机会碰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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