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庵——”旁边的另一名军官出声把他叫住。阮静秋闻声向他望去,远处的车灯恰好一闪,总算让她得以看清楚他的面容。她认识这张脸——他曾和廖耀湘一起出现在她的近代史课上。老师口沫横飞地指着那几张黑白照片讲述着他指挥昆仑关大捷、远征军入缅,及最后折戟陈官庄的经历,台下的学生们则东倒西歪哈欠连天,没几个人真正记得这节课上究竟讲了什么。那时同桌室友似乎正忙于编辑和男友的分手宣言,在桌下向她递来满屏是字的手机,她看了一眼手机,又看了一眼投影,觉得照片上的人不怎么像军人,反倒更像一位儒雅的书生。一对下垂眉毛下垂眼被定格在陈旧的黑白影像上,嘴角的弧度平静而又温和。
而这双下垂眉毛下垂眼的主人如今正弯腰看着她,并对身旁的邱清泉说:“不知是冻坏还是饿坏了,你还这样逗她。”
与邱清泉及廖耀湘这两个典型的南方人不同,他话里有些陕北口音,具体说来,那大概可以算作是一种从鼻腔深处发声,因而使所有的前鼻音都和后鼻音完全混淆,而舌头又捋得笔直绝不打卷的特色腔调。她一下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并在那两人诧异的注视中站起身,很笔直地向他敬了个礼:“杜长官!”
邱清泉闻言大笑:“我就说么,她准和从前一样,风吹不折、雨打不断的!”
杜聿明也笑了,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拂开了她发间夹杂的两片枯叶,然后问她:“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10.
车子拐了一个弯,在闹市区里放慢了速度。阮静秋回过神,心中无端地冒出一些怅惘,似乎是为临行前没有能够再见他一面而感到遗憾。她没有来得及仔细去想这样的想法究竟从何而来,前排的司机忽然一脚急刹,车子停在了原地。她呆愣了半晌,透过前挡风玻璃看去,是父亲正站在车前,怒不可遏地看着她。
“下车!”
他的咆哮声透过铁皮外壳传进车里。阮静秋不知道他怎么发觉了其中的破绽,连忙下车要辩解两句,哪知他大手一挥,先是重重打了她一个耳光,而后竟然拉起她就跑,只几步工夫,就把她连拖带拽进了一条汽车难以通过的狭窄巷子里。她被那一巴掌完全打懵了,跌跌撞撞地被他拖着跑进又跑出巷口,面前已是另一道繁华的大道,而刚才钱家的汽车早不知去了哪里。见他挥手招来了一辆黄包车,她才终于明白过来他这样做的意图,眼泪一下就涌出来:“爸爸!我——”
父亲不理她,径直对那个黄包车夫说用最快的速度送她到火车站去。阮静秋抓住他的衣袖,哭着叫道:“爸爸,我不能走!我要是这样走了,你们怎么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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