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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静秋连忙道谢。既然一时半会儿送不来,她就没有道理在这里吹着冷风空等了,正转身要往回走,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廖耀湘,下车!”

        院中忽然起了一阵疾风,那些侥幸躲过冷雨的桃花终究无可幸免地被卷进风里,在初春湿冷的院落里掀起一小股芬芳清冽的波浪。阮静秋被裹挟在这突如其来的浪里,感到自己的心中也正呼啸着来自黑土地的风与渤海湾的浪,它们曾经见证了一场无望的诀别,却又如此慷慨而宽容,仅在两年之后,就将那个阔别已久的名字送回了她的耳旁。她循着那小战士的喊声,一步、一步,期待又惶恐、欢欣又无措地回过身,看见廖耀湘从车厢里下来,一片花瓣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他灰黑色的帽檐上。

        负责押送俘虏的那名小战士与门口值守的哨兵做了交接,而后左右望望,走向她问:“同志,请问一下,教工宿舍在哪儿?”

        阮静秋这才回过神,应答:“这边走,我领你们去。”

        久别重逢,两人完全无法从对方身上移开目光。阮静秋不得不走在前头领路,以免她满眼的泪水与满心的浪潮被这位小战士察觉;廖耀湘则走在后头,一错不错地凝视着她的背影。这是他曾经进修过的陆军大学,院内各幢建筑及宿舍的方位他早已烂熟于心,原本不需要谁特意领路介绍也能找到。可他什么也没有说,甚至有意放慢了脚步,像是盼望着这段短暂的路程可以走到天荒地老。

        他的宿舍位于一楼角落处,小战士领他到门前,又将先前说过的规章条例强调了一遍。比起东北的军官教导团和战犯管理所,南京军事学院为国民党的俘虏们提供了更加宽松和人性化的管理模式,在学院范围之内,他们和其他教员一样拥有完全的自由,只有在出院门时需要提供主管领导签字的假条。他交代完这些,就转身离开了,嘴里嘀咕着:“刚才那个女兵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真是奇怪。”

        眼见小战士已走出了宿舍楼,阮静秋这才悄悄从楼梯间钻出,放轻脚步,踏进他的宿舍屋门。这幢小楼里还住着其他教员,而两个人接下来要叙旧的话,无疑很不适合传到外人的耳中,于是她走进几步,又轻轻锁上了房门。廖耀湘猜到她方才躲得不见影踪,正是为了此时合情合理地现身,心中想道,这身行头或许会变,但她果然还是从前的她。他放下手中的行李,望着她笑道:“好久不见,小秋。”

        阮静秋背靠着屋门——分别已久的故人近在咫尺,且她一直以为,就算有缘再见,那也至少要过去十来年,等到他特赦以后才有可能,从没想过竟会在南京这样遇上。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喃喃着问:“我真的醒着吗?我是不是在做梦?”

        廖耀湘连忙拉住她,制止她自虐似的使劲儿掐捏自己的行为。他此刻也同样唏嘘而感叹,昔日他曾抱着必死的决心与她在长沼公园话别,那时说着有话告诉她,并不完全是感情使然,更多的是期望她能有个念想,不要因他的死而难过神伤。也许是不知不觉间,他真的把那句随口的话语放在了心头、视作了承诺,他手枪中最后的那一颗子弹终究还是没有用来结果自己。褪去上下级的身份,换下军装与旗袍,过去的一切已经烟消云散,此刻在他眼中,天与地都只剩下廖建楚与阮静秋了。“不是做梦,”他柔声说,“是真的。转眼已经两年了,你好不好?”

        “两年五个月零十天。”她像只兔子似的,红着眼睛小声纠正道,一滴泪水趁机突破她的防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廖耀湘下意识地抬手要帮她擦泪,冷不丁想起分别时自己冒失的举动,又唯恐这成为对她的另一种冒犯,一只手悬在半空犹豫了半晌,最终只敢轻轻落在了她肩上。他面前的姑娘仍泪盈盈地望着他,和当年一样——既没有生气、更没有拒绝,而是向他靠了过来,深深投进了他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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