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静秋答道:“在是在的,只是他今天不大舒坦,好容易才踏实入睡了。”
他的眉毛拧得越发紧了,双手背在身后,在院子里来回踱步。阮静秋猜想,他这个时间过来,应当还是为了睢杞战役的事,因此有意不想引人注目;但这事今天早晨已在南京有了定论,恐怕杜聿明也无力再改变什么。她知道自己此时不该多嘴,只得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邱军长这是……”
他停下脚步说道:“我辞职回家丁忧,路过徐州,来向他道个别。”
这事果然还是对他造成了不小的打击。阮静秋看他神色郁郁,心中涩然:他要是真这样辞去了军职,就此赋闲在家该多好?如此他就不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部队困死在陈官庄里,更不会就此倒在突围的路上。
邱清泉又来回走了两步,眼睛不时望一望里头的屋门。半晌,他有些泄气似的道:“……算了,也没有什么非得今日说的。我这就走了,你不用告诉他我来过。”
但屋里这时传来声音:“是雨庵吗?进来吧。”
阮静秋知道杜聿明不便起身,于是上前替他俩推开屋门,并把屋里的灯盏点亮。他入睡后,盗汗的状况果然还是没有缓解,不过歇息了片刻,身上的衬衣就几乎汗透了。邱清泉走进来,看见他的脸色与身上的衣裳,惊得神情骤变,怒道:“早知道你这副模样,说什么也不会把你叫起来。”话虽是这样说,人却坐到他身边,手掌撑着他的后背,扶持着他坐起了身。
阮静秋在屋里翻找了一番,把一件干净衬衣、一条毛巾、暖瓶和水盆都摆在他俩手旁,又找来一条备用的毯子垫在杜聿明腰后作倚靠。方才还病得满身冷汗的长官这时又有了精神,看着邱清泉笑答:“你人都坐在这里了,还说这些话呢?”
邱清泉没好气地:“随你说吧,你是病号,病号一向都是最有道理的。”
在第五军出身的诸位长官中,郑洞国比杜聿明年长一岁,对他时常有些类似兄长的关照;戴安澜和他年岁相仿,脾气性格也最相投;廖耀湘则小他两岁,又是黄埔六期的学弟,一贯在他面前很恭敬有礼。唯独邱清泉十分不同,他年长杜聿明两岁,却从没有做兄长的样子;黄埔资历明明晚他一期,却极少表露出学弟的自觉。昆仑关大战之后,邱清泉从新二十二师师长一职升任第五军副军长,两人据说就是为这事闹了很大的矛盾,致使他一怒之下调职去了南京侍从室,错过了率军入缅远征的机会。后来五军回国并整编为第五集团军,杜聿明升任集团军总司令以后,邱清泉又回到五军担任军长,从此两人之间就再没有什么矛盾嫌隙之类的传闻。阮静秋不知道这期间的种种故事,但听他俩说话的语气方式十分有趣,不由笑道:“我就在院子里守着,不让别人来打扰。长官们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叫我就是。”
屋内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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