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的声音和神态就像母亲更多一些了,温温柔柔地应声道:“阮姐姐,你客气啦。妈妈早就和我说过,司令部里有一位留洋回来的医官姐姐,叫我在出国之前向你取经来着。”
阮静秋抱歉道:“之前因为家里的缘故,请了小半年的假,恐怕误了杜小姐的事。”
她仍是笑盈盈地说:“没有呢,还要几个月。我正在北平读书,好容易盼到假期,就偷偷跑到沈阳来了。书上写,东北这里有白山黑水,是其他地方看不到的,可一打起仗来,非但哪里都不能去,爸爸也累得又病倒了。”
她说到这里,神情不免有些哀愁。阮静秋不忍心看着那张和她父亲如此相似的脸上露出这样发愁的神情,连忙出言宽慰道:“杜长官的病确实拖得有些久了。不过,只要前方的战事告一段落,他静下心来休养一阵的话,一定很快会好的。”
她点点头,颇老成地叹道:“爸爸不是个容易让自己得闲的人。”又转头看向她:“我过几个月就要去美国读书了。那边的医疗水平好很多,而且离得远了,自然也就不必再为这些战场上的事费神。所以,我正想劝他,让他和我一起到美国去,有我陪着,他也可以安心治病。阮姐姐,你是医生,他应该很听你的话,要是他不愿意,你得帮我劝劝他。”
阮静秋愣怔住了,半晌才应声道:“好,能去美国治病……当然是好的。”
杜致礼随后又向她问起一些留洋时的经历。张秋和阮静秋都没有去过美国,但此时欧美各国留学的情况应该大差不离,她简要地向她介绍了巴黎医专的大致情况,又从后世自己留学时的生活见闻中拣出些趣事,三三两两说给她听。杜致礼随后似乎还问了些其他的问题,阮静秋听得恍恍惚惚,越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答的,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萦绕着,即是杜聿明要出国去了,要长久地离开这里在外养病了。战事瞬息万变,也许这一别,她再也不会有机会见到他。
两人的话还没说完,陈副官就从楼上下来,说杜长官的电话总算打完了。阮静秋跟着他上楼去卧房,终于久违地远远看见杜聿明的身影,披着军装外套坐在床上,大小地图文件摊开,密密麻麻地在被子上铺满一片。
他背向卧室门坐着,应当是在专注地看着地图,既没听到副官和他说医生来了,也没听见她走进屋里的声音。她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有那么多想和他说的话,又偏偏在这一刻清楚地知道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该讲。她只得先把药箱放下地,一边取出针剂,一边轻声提醒他:“长官,该打针了。今天有三针要打呢。”
他的眼睛没有片刻离开地图,想也不想便断声拒绝:“我一针也不打。”
阮静秋试着想劝他:“前方战事重要,您的身体也很重要,还是……”
他又即刻打断道:“出去。”
阮静秋这才明白,张主任所说的“冷钉子”的含义。难怪护士们都对他感到惧怕,就连她这样认识他有一些年头,知道他平素和颜悦色的人,冷不丁被这样刺上两句,也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曹秀清恰巧这时过来,她并不说话,而是径直动手卷起他的一边衣袖,随后向她挤一挤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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