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越来越清晰,七窍却胀得生疼,疼才所以清晰——映入眼帘这蓝色身影,分明曾和自己一起,在父亲的面前立下誓言,守卫西夏,远佑南宋,兄弟齐心,协力抗金。不只有他,还有大约……四五个兄弟,两三个姐妹。凌乱的色彩里,分明还掺杂着一丝纯白,经年的战伐、政变、尔虞我诈中默默点缀着温柔,幻境里,他依稀曾把琵琶交到她手上,不屑一顾,呶,给你的生辰礼物,然后瞥见了她的受宠若惊,洞悉了她的心思笑而不语。那丝纯白,正巧现在也走进了他的视线,是你吗,是你们吗,是叫,蓝扬,文白?
“洪瀚抒,他从来都是大哥的脾气,他喜怒无常对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他动辄暴跳如雷甚至对你拳脚相加,他受了伤卧床不起还要你出去帮他买酒、你不买就会对你破口大骂直到逼你去买为止,他做事都是看心情不会顾什么大是大非、更不管世人会怎么看会怎么笑,他颓废的时候你想去安慰他他宁愿把头埋进地里去也不肯理睬你。在他身边你时刻都有伴君如伴虎的忐忑,恐怕这天下再没有谁比他更一意孤行、更令人难以接近,他的缺点,还有太多太多,几天几夜也罗列不完……可是我们爱他。”宇文白含泪哽咽,如是陈述,“因为他当面对你不好背地里总是对你很好很好,面前他数落你责备你把你当空气,可是他私底下不会忘记对你的任何一个承诺,落下你的任何一个心愿,那么多年过去了。无论战伐或是生活,从未见大哥撇下任何一个兄弟!所以祁连九客都在心里说,可以为了大哥豁出性命都不要。大哥的理想,便是所有兄弟的理想。”
吟儿感动之余,忽然想起黄蜻蜓和成菊,就算是那样低俗犯错的女子,洪瀚抒都会听信、会袒护、会不放弃、会一直放在身边管束。所以她们到临死前都不相信,洪瀚抒会杀她们;就更别提文白了。吟儿相信,瀚抒确实是当面对谁都一副讨人厌的样子可是心里总是会为周围的人好,从前所有人包括文白和他应该都默认文白是他的女人吧,可是他给文白找到了他觉得更值得托付终生的孙寄啸并给予了祝福……他和林阡,是多么相似的,同一类人啊。
如果说蓝扬更懂瀚抒的志向,那么文白更理解瀚抒的性情。情动之时,饶是迷失如洪瀚抒,也陡然间像是碰触到了记忆的闸门,更在扫视过蓝扬、宇文白、孙寄啸、陆静这四人装束之后。过去的那些蓦然如潮水般疯狂倒灌过来——是的,是叫蓝扬、文白、陆静、金鹏……“孙金鹏,不怕死!”勾连到沙漠里那声震耳欲聋的嘶吼,他忽然本能想召唤一句“我九旗首领”,九旗……视线里。分明有另八个支离动荡的身影,在黑暗的风雨和闪回的雷电中飘摇——那八种鲜明颜色,何以如今,不完整了?
大雨滂沱般的窒息,伸手不见五指的惊恐,“……青明……紫月……”熟悉的感觉跳闪到他最不想记得的场景,天昏地暗,青铜峡的水面,他满身满手都是鲜血……青明、紫月、四分五裂的躯体,却有完整清楚的呼喊,“把我们的洪瀚抒,还回来!”是,九个人,和那八个身影合在一起拆不开的,正是他洪瀚抒啊……然而又是谁人,一掌碎在黄蜻蜓和成菊的头脸,血海中她二人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甚至还来不及发出声音!是谁!
惊回现实,眼球都快瞪裂,偏偏不曾干涸,因为都是血泪,“祁连九客,祁连九客……啊——啊——!”喃喃念着这个词语,战栗之余,不能接受:“祁连九客,被我杀了四个!四个!祁连九客,不复存,不复存!”
抱头冷静,无法冷静,仰天长哭,哭又何用……哭到他手和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哭了这些人还是都活不来!
“他醒了……”寒泽叶轻声提醒,吟儿这才反应过来,明白的那一刹,却觉身旁林阡握紧了自己的双手,这一握之后,吟儿与他四目相对,知他的担心远比欣慰多。其实她也是——
吟儿万万没有想到,所谓给洪瀚抒找自己,竟最先给他找到最近的事件,和阴阳锁相关紧密的全是血腥杀戮,全是错杀滥杀,竟把瀚抒从癫狂态直接拉回消极态吗?!
醒了,醒了却在痛哭流涕着。
原来这么久以来洪瀚抒一直都是这样自责,他即使变得人不人兽不兽了他都最不能原谅自己这一点,他对不起祁连山他没脸见他们所以他要以这样的形式回陇右——洪瀚抒你的走火入魔其实是逃避这些人是吗!现在你总算醒了,你终于要面对他们了,可是你的情绪被痛苦和歉疚塞满,完全无视了你自己的好,你这副样子要怎么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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