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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聿明怔然,缓缓抬起头望去——不是他在做梦,更不是他看花了眼,一个活生生的阮静秋正在他面前,一滴泪从她脸上落了下来。

        “原本是想给你做碗羊肉泡或羊肉面的,但厨房没备着现成的东西,临时再熬羊汤、炖羊肉,你就得饿肚子啦。”擦掉了那一滴泪,她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她用钥匙暂时打开了他的手铐,然后在他对面坐下,把勺筷都递到他手里:“我看来看去,正好看见有馄饨皮和肉馅,就试着包了一点馄饨。只是,我这点三脚猫的工夫比南京城里的那位老板肯定差多了,你别介意,就当尝个新鲜。”

        杜聿明品尝了一只馄饨,微微点头:“味道很好。”又放下了勺筷,抬头看向她:“你还活着,也很好。”

        这两句话说得多么简单平常,阮静秋却鼻子一酸,差点又要落泪。两人只隔着一张小木桌,这距离足够她看清他额头上那片结着血痂的伤疤。这条伤口很长,创面比她想象中更大,足见他当时抱了必死的决心,想凭借这一下撞击彻底结果自己的性命。但他活下来了,人活着当然是件好事,只是,对于当下的他来说,活着只怕是比死更痛苦的折磨。

        “我还带了药来,”她说,看他没有再动筷的意思,又连忙补充,“不过不着急,等你吃好了再说别的。”

        杜聿明平静地回答:“不用了。我只想问你,雨庵是怎么死的?”

        阮静秋一怔,慌忙垂下眼睛:“你还是吃些东西再……”

        杜聿明仍看着她,重复道:“雨庵是怎么死的?”

        阮静秋怎么忍心对他说起当时的情景?那片止不住的血和那个冰凉僵硬的人,到现在还执着地纠缠在她的噩梦里。她以为自己编造的话语同样也能够搪塞他,于是说:“我不清楚,或许是突围时中了枪……”

        杜聿明忽然站起身。他拖着脚镣,向自己的床榻艰难地迈出了两步,沉重的铁链摩擦在地面上,发出令人战栗的声响。很快,他又回过身,仍拖着铁链走回桌旁,将一份报纸摊在桌上,而后指着头版报道中,那张尸体的照片,一字一句地说道:“手枪、步枪与机枪子弹造成的伤口是完全不同的,我分得清楚。你没有跟我走,那么必然就是跟他去了北方。”他说完了这两句话,随即停顿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阮静秋在那期间听见了铁链细微的碰撞声,而后才意识到是他在轻微地颤抖。她急忙站起来,伸手去搀他的臂弯,杜聿明挣开她,他质问的声音也颤抖起来:“你也要骗我吗?小秋,连你也要骗我吗?”

        阮静秋握紧他的手臂,她再也克制不住,眼泪断线似的滑落:“不、不,我一点儿也不想要骗你。可我……我害怕你会难过,怕你听了会承受不了。”

        杜聿明抓紧她的衣袖——他既没有再说请求的话语,也没有反驳她的担忧,只是直直地看着她,像是要透过她的脸看到阵地上深不见底的战壕,还有那个最终倒在了包围圈里的人。她无路可逃、无处可躲,只有泪流满面,哽咽着告诉他:“是他自己开的枪。突围之前他曾说,‘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这张脸’,好让世人都看清楚他是甘心自戕殉国,所以四枪全都打在胸腹上。距离太近了,枪伤贯穿身体,我根本没有时间止血缝合,只能眼睁睁看着、眼睁睁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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