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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聿明问:“什么事情?”

        阮静秋难得打开了话匣子,她深吸一口气,语速飞快地说:“为了救人,我留洋去学医,又为了救人,我中途回国走上战场。这么多年,我以为自己已经救了很多人,可现在才发现自己远远还做得不够。这身军装究竟有什么用?我尚且没有能力让一个孩子有饭吃、有学上,而我也不能拍着胸脯保证,我救治过的军官士兵当中,没有一个人变成了溃兵劫匪,洗劫了别人的钱物、残害了别人的父母,毁掉了这些孩子的家。我会不会曾经救错了人?又或者,学医救人这件事原本就是错的?”

        这话其实是十分危险的,假如别的长官听了去,恐怕又要把她按“赤色分子”那样抓起来严刑拷打。但杜聿明认真地从头听到了尾,随即答道:“我不这样想。评判一件事的标准,不该在于结果,而很大程度上应当在于做这件事的人想法如何。医生的原则是‘一视同仁’,救治病人并不以他做过怎样的事或是个怎样的人而有所分别,否则你不是一样要为生死而感到无力和痛苦吗?更何况,被你救治的人假如犯了错,那么他应当受到自己良心的谴责和法律的惩处,怎么能够说救治他的医生是错的呢?”

        她方才的那些感慨原本也就是意气之语,深究起来在逻辑上站不住脚,更不可能驳得过他。她仍然不太好受,但一时也无话可说,低声道:“我随口胡说的。”

        他叹道:“听说你这阵子休息得不太好。与其想这些烦忧的事情,不如让脑袋里静下来。”

        谈何容易——她瞄了他一眼,他自己恐怕也办不到呢。

        回到公馆,其他事情也好开口了,阮静秋和杜聿明说:“我仔细地想过,我还是尽快去徐州上班吧。”

        他愣了愣,正想说话的时候,忽然咳嗽了起来。天气还没有转暖,他专程出来找她,回程的路上又闲谈了一阵,自然吸进了不少冷气。这会儿回到烧着炉子的室内,冷热猛然一激,咳嗽便停也停不下来,他一面掩着口鼻想避着她,一面又咳得腰背都弓下去。

        平常她绝没可能自己搀得动一个大男人,这时候情急,力气也大了许多,连忙半搀半扶,几乎把他拖上了沙发,又在屋里一圈飞奔,找来了热水、止咳药、手炉和毛毯。杜聿明歪歪斜斜地半躺在沙发上,就着她的手喝掉了半瓶盖糖浆,而后怀揣着手炉,身裹着毛毯,鼻尖微微冒着热汗,半睁着眼睛,有些笑意,又有些无奈地看她:“好像……也不至于这样。”

        阮静秋说:“总比你咳嗽得难受起来要好多了,是不是?”

        尽管是半躺着的,但他有意稍微调整了姿势,得以平视着她。又歇了片刻,他缓过气来了,方才咳得晕红一片的脸色,也和缓了些许。他于是接着说道:“你刚才的话还没讲完呢。”

        阮静秋坐在地毯上,哽道:“不讲了。”她只顾着那些没有头绪的纠结,把自己的责任抛在脑后,完全忽略了他还是一位病人。甚至就在刚刚,她看见他出来,却没有想起外头天寒地冻,她本应该快些催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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