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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静秋想,那些忙碌而紧张的时光,对他来说或许远比现在要好得多。换作那时的他,没准会直接钻到车底下,而后弄得一手一脸的油污,亲自把车子修理好。她想着这些去而不返的过往,遗憾之余,又觉得很有趣,忍不住低头悄悄笑起来。他的目光如炬,边向她走来,边问:“笑什么呢?”

        她嘴里说着“没有”,转身紧紧地跟上他。

        长沼公园是一九三八年日本人占领沈阳时修建的。换作平时,他这个曾经在昆仑关血战日寇及远征入缅的将军,一定最不愿意来到这类烙有侵略者痕迹的地方,但此时此刻,作为一个病人,这里静谧的环境和湿润的空气又让他难得松快了很多。他走在前头,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如此沿着河道漫步了一阵,他的脚步忽然缓下来,害她险些撞在他后背上。

        “你刚从南京回来不久,”他问,“沈阳和那边相比,情况怎么样?”

        她知道他要问什么,如实答道:“在我看来,恐怕不算太好。从抗战胜利到现在,南京的物价已经翻了好几番,我家从前做药铺生意,可现在已经连一家铺子也开不下去。沈阳比南京更靠近战场,物价飞涨之余,物资也越发紧俏了。去年这时,市面上还常买得到一些医疗备品,现在,如果不依靠美国人的援助,就只能往南去找其他货商。”

        他的眉头又蹙起来:“来的路上我注意到,街边店铺大多门窗紧闭,街上也少有往来行人。现在看来,清查团去年办的事,至多只有形式工夫,连燃眉之急都没有解。”

        他话音方落,远处有声音传来。两人同时回头去望,只见是一队学生,手举横幅标语,喊着“学生也要吃饭”“反对战争”等口号,远远地从街道中走过。待他们的声音远得听不见了,她再去看他的表情,方才散去的阴云已经又笼在了眉间。

        而他提到的“清查团”,则是去年早些时候,由陈诚总长牵头设立,旨在监察各地接收敌产的官员的腐败情况的特殊组织。但是,这类组织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到了各地,将那些官员们接收来的资产按比例收取回扣就算交差,东北的军费问题、粮食问题乃至物价问题一个都没解决,反而愈演愈烈,闹到连学生也快没有饭吃的地步。而东北的战事确实也已经比所有人的预计拖长太久,将近两年时间过去,不仅军事上的目的没有达到,还让东北境内的几座大城市都接连陷入了经济困难的情况。

        她知道这是历史的必然走向,作为一个逆着历史长河的浩荡洪流的人,失败是他耗尽心力也最终未能挽回的结果。她也想要出言安慰他,可又怕自己不慎说漏了嘴,再引发他的怀疑,因此思虑再三,还是没有作声。

        杜聿明走了几步,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纸递给她。她接过查看,是一张手抄的歌谱。她大略扫了一遍,特点鲜明、铿锵有力,曲调也编写得昂扬向上,大概是此时东北一些农村地区进行土改时的宣传歌曲。但这是一个更危险的话题,她不明白他的用意,因此更不敢多言,看完就把歌谱还给了他。

        杜聿明说:“我们失掉的人心,就是这样被对手收去的。”过了一会儿,他仍然不见她出声,又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阮静秋苦笑道:“长官,你这是为难我呀。我实在对政治上的事没有什么见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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