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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曾想,他却非常认真诚恳地说道:“副官处原本也不止我一个干活的。还有,多亏了张主任牵线,我才明白你的心意。只是,我现在找不到机会向司令提这件事,等到四平的战事告一段落,我就光明正大地请他批准咱们俩结婚。”

        阮静秋目瞪口呆:“啊?”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怎么睡了一觉,她就忽然又要跟人结婚了?还张主任牵线,他牵的哪门子——

        迟钝的脑筋转到此处,她才恍悟这件事闹了个大乌龙,张主任非但会错了她“意中人”的意思,还擅自当起月老,给她牵上了陈副官这条红线。她本来就发烧烧得头痛,这会儿更是感觉酸胀得一个头两个大,只好草草先向他解释道:“别忙,别忙,我想这里面是不是有些误会……”

        他却不等她说完,就先一步神色慌乱地打断道:“我看你病着,本来不好意思说的,没想到一嘴快就说出去了。唉,不过,你也别太着急,听说蒋总裁过些天要来沈阳视察,没准儿我还能在他面前讨个口彩呢。”

        阮静秋差点大呼出声,千万不要——

        又不等她说话,他就自顾自站起来,说怕她为难,不打扰她休息,先回去了。

        看他神色慌张地离开,阮静秋瘫倒在床,唯有仰天长叹——这误会要是解释不清,她还不如病死算了!

        五月底,蒋总裁果然亲来沈阳视察,并为四平的攻防督战。军医处有些小姑娘很乐意悄悄去瞧一瞧总裁的模样,阮静秋则暗想,自己已在后世各式各样的影像与记载中看够这个人的本来面目了——更何况,她对这种出风头的事原本也没有兴趣。生逢乱世,做个鹌鹑才能活得长久,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她时刻记在心中。对这位总裁来说,战事正在紧要关头,即使杜聿明卧病不起,临阵换将也绝非明智之举,因而他视察完返程之后,沈阳的一切并没有好过多少,那些往来司令部与医院之间的车子还跑得越发勤了。陈副官脚不沾地地忙于照顾长官,暂时没能顾上再和她说要结婚的事情,她则想着,要放下对一个人的惦记果然很不容易,她姑且将其定义为某种心理层面的“戒断期”,每当自己不由自主地开始走神,并想着他在医院的病情的时候,她就迫使自己回忆起那日在杜公馆的所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自己,在一件没有希望、没有可能,对人对己都绝无好处的事情上溺死,是一件绝对不值得的事情。趁着尚有余地,自己反倒应该尽早物色退路才是。

        到了六月,战事仍然没有结束,沈阳的经济状况却在持续走着陡峭的下坡,甚至于,混乱已经有波及司令部的趋势。物价比去年夏天涨得更多、更快,美国人给的援助却已经见底,士兵们几乎没有月钱,每天饿着肚子度日;军官们若是没有门路搜刮外快的,也都不得不勒紧了裤腰带过活。陈副官那里更同时传来了求援的消息,说杜长官的结核病仍然很重,但是治病所急需的链霉素已经断了多日,哪家医院都音讯全无。

        这一支药在南京的黑市里能卖到堪比黄金的价格,离了美国与英国的援助,在东北同样是紧俏货。副官们没少为此奔走,军医处众人也到处联络分散在各个部队里的战友同事们,询问哪里还有额外的药品。只不过,这件事涉及杜聿明的病情,实在不好太过声张,而东北他辖下各部中,也并不是人人都可靠可信。例如,孙立人与他早有嫌隙,滇军与他更有旧仇,这两处要害万万不能触及。阮静秋想来想去,此时能够依靠的也就只有几位旧友而已,且事关重大,她万万不敢再对这最亲近的几人隐瞒不发。郑洞国彼时正在前线督战,廖耀湘也正紧锣密鼓地调动新六军,她犹豫再三,除了暗中将情况告知这两人以外,也向邱清泉发去了一封电报。出于保密需要,她没敢指名道姓,只说是沈阳这里药品紧缺,请他们设法支援。但长官们无不默契地察觉到这事的重要性,且他们在这方面的能耐就要比军医们大得多,转天,廖耀湘即复电说药已经找到,两日内便送到沈阳;邱清泉随后也回电,说已安排了人手到香港采买。阮静秋一点也不敢怠慢,当即联络好主管医生及护士,在约定时间早早赶到机场等候,亲自把药送去医院。

        听医院的医生们说,被迫停了抗生素的这几天,杜聿明几乎一直发着高烧,眼下用上了药,恐怕也还要过一阵子才能让体温降下来。曹秀清在此之前已带着杜致礼先一步回南京准备留洋的事宜,副官处众人按照长官的吩咐,谁也没敢向杜夫人透露,他的病情曾经一度十分危急。阮静秋带着药赶来时,追随杜聿明最久的尹副官正在病房门前,搓着手像只热锅上的蚂蚁,直到看着玻璃瓶里的液体注入软管之中,他才长长地出一口气,汗水雨一样地从额角流下来。

        用上了药,阮静秋也松了口气,得以稍微转移视线,瞧见了他的情状。她善意地递去一方手帕,尹副官接过了,低声道了句谢。等其他医生护士都走了,她才小声问:“我坐一会儿,等长官醒了再走,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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