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说起杜聿明的事情,阮静秋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邱清泉看她听得很专注,想了想,貌似很漫不经心地问她:“他近来怎么样?”
阮静秋答道:“我回南京的时候,正逢杜夫人带着几位公子小姐搬到沈阳亲自照料,状况应当还好。只是自从做了手术,他的气色就大不如前,可东北战局如此,他又没法好好休养。”
“等等,”邱清泉忽然问,“什么手术?”
阮静秋一愣,见他皱着眉头,直直地瞪着自己,心中暗叫不好,意识到自己恐怕一时不察,竟把一件要紧的大事说破了。她只当邱清泉和廖耀湘一样与杜聿明关系甚笃,对这事应当是有所了解的,可看他的反应分明是毫不知情。她自然也无从知晓其中的缘故,只得挠着头想蒙混过关:“啊,这、这个……廖军长没告诉你吗?”
邱清泉道:“我自会去问他。你先告诉我,你刚才说的‘手术’是怎么回事?”
他虽没有像那位钱公子一样有什么不得体的举动,语气及眼神却有十足的压迫力,让她一时间甚至产生了窒息的错觉。她没有办法抵挡这样一位在战场上拼杀了半辈子的军人的威压,更无法在短时间内马上编造出一通足以以假乱真的谎话,只好据实以答,说道:“我也不十分清楚,是从新六军调去沈阳司令部时,廖军长悄悄告诉我的。他说杜先生因患肾结核,开春时在北平动手术摘去了一侧肾脏,术后未满一月,又匆忙赶回东北来指挥作战,叮嘱我要留心照顾。结果我非但没有办好差事,还差点稀里糊涂地把自己搭进去了。”
身旁传来“哐”的一声——邱清泉一拳头重重砸在了茶桌上。他这一拳的力道之大,不但使得木桌、茶壶、杯盏皆摇摇欲坠,似乎就连整座茶楼也跟着抖了两抖。跑堂的伙计闻声上来察看,见他面色怕人,吓得即刻又缩回了脑袋。两只狼狗也惊醒了,紧张地吠叫了两声。阮静秋从未见过他如此暴怒,吓得连忙闭紧嘴巴。
李副官这时气喘吁吁地跑上楼,看见他如此神色,惊得半晌不敢近前。邱清泉仍紧皱着眉头,目光投向他,问:“什么事?”
李副官看了看阮静秋,低声说:“老爷子不好了。”
纵使她一路拔腿狂奔,到底也还是晚了一步。
老爷子安宁地睡熟了,或许对他来说,撒手人寰反倒是一种解脱。阮父转眼间白了大半头发,和妻子收拾出家中起居室的一小片地方,礼数周全地请邱清泉进来小坐。阮静秋在祖父身旁守了片刻,她本以为自己这回应当也不会流泪,结果还是在邱清泉握住她肩头的那一瞬间哭出了声。
按照阮家的规矩,老爷子过世后理应由子女扶灵回祖籍温岭,再由族中长辈主持发丧、安葬。温岭与邱清泉的故乡永嘉相距不远,许多习俗也颇相近,他本自告奋勇地要帮忙,阮父却拒绝得既有礼又很彻底,似乎不想要他和女儿再多扯上一星半点的关联。阮静秋拗不过父亲,入夜时只得送邱清泉和李副官出门,行到街口,他把两人身上所有的钞票及大洋都汇总起来,全都塞进她的口袋。
阮静秋起先说:“我不能收。钱家这样霸道,背后必然还有倚仗。我恐怕已为你惹了不小的麻烦,怎么还能要你的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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