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医生并不是带教老师,除却先前因为是老乡的缘故而闲聊过几句,张秋并没和他有什么额外的来往。无缘无故被人这样起哄,她虽然谈不上生气,但多少还是有些难为情,边与两位护士玩笑着说:“早知道你们这么会说话,我该多买两包麻糖,好把这两口伶牙俐齿结结实实地黏住。”又对王医生说:“你刚下手术吗?要不我替你开一会儿,好歹我补过觉了。”
王医生笑着婉拒:“没关系的。你要对外科医生的精力有信心嘛!”
张秋只好坐进副驾驶里。这辆小轿车拐出宿舍楼,很快汇入返乡的漫长车流,又沿层层叠叠的立交桥蜿蜒而上,艰难地挤进高速收费站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龙。轻微的颠簸与无尽的等待起到极佳的催眠效果,张秋渐渐睡着了,起先还半梦半醒地,能看见标示着拥堵的深红色正在面前不远的中控大屏上跳动,也能听见另外三人愈发焦躁不耐的抱怨,而后就彻底人事不省。不知道睡了多久,一阵异样的敲击声使得她惊醒过来,发觉车外浓雾一片,冰粒子像撒盐似的大把大把落下来,把轿车的车身及挡风玻璃砸得噼里啪啦直响。王医生艰难地控制着方向盘,在冻雨中保持着与前车的安全距离,可后方不知什么时候却忽然窜出来了一辆大货车,眼看就要向他们直撞过来。王医生情急之下,猛然打了一把方向躲避,车子却偏离了他所掌控的方向,一头冲出了大桥的围栏。她先是隐约感觉到车子终于加速行驶了片刻,随后不久却忽然失去控制,连续侧滑甚至旋转起来。在护士们惊恐的尖叫声中,她似乎和这辆汽车一同短暂地离开了地面,而后又一同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水中。
张秋在水中陡然惊醒过来——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轿车落水的那一刻,护士们惊恐的尖叫声与冻雨敲打着挡风玻璃的声响还在她耳畔萦绕。她本能地踩水、划水,使头颈露出水面,被眼前所见的景象吓了一跳:轿车和同事们都不见了,她面前有道青石砌成的弯弯拱桥,两岸则全是欧式的花园洋房,一群西装革履的老外站在桥头岸边,正对她指指点点议论着什么。
好歹来个人把我救上岸啊!她在心里哀号,边扑腾着水,边“救命”“Help”地乱喊了一通。结果西装革履的绅士们没有喊来,一群拿着刀枪棍棒、无论衣着形象都绝非善类的人却立刻注意到了她,并以极快的速度从两岸向她包抄了过来。张秋简直都要傻了,她边想着救命和help怎么招惹他们了,边拿出蛙自蝶一体的划水及腿法掉头狂游一阵,总算找到一处台阶爬上了岸。可这场诡异的街头追逐大戏并没有到此结束,还不等她多喘一口气,这群打手就又追了上来。
“靠!”遇上这种怪事,好学生也忍不住要骂句闲街。张秋拔腿狂奔。跑过岸边携手漫步的绅士与妇人、跑过青砖铺就的堤岸、跑过一棵又一棵高大又茁壮的梧桐树、跑过透着夕阳余晖的拱桥与楼房,身上湿透的呢子大衣像秤砣一样,压得她两腿打战、呼吸困难,嗓子眼里都冒出血的铁锈味。她没工夫冷静琢磨当下的状况,只有继续奔跑,偏偏前头忽然冒出了一支骑兵的队伍,她不偏不倚,一头扎进了马腿的海洋里。
在海平面上,这些金发碧眼的士兵与坐骑们也被她突如其来的战术穿插给吓了个够呛,队伍里呼喝惊叫乱作一团。张秋刚躲过一对马蹄,迎面又来一条马尾,往左也是马往右也是马,一时间进退维谷、滑倒在地。这可真要命,她惊恐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一条马腿,心想,难道我没有淹死在这里,却要被马踢死在街头吗?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她的耳边忽然传来声音:“抓住我!”
在遍布着陌生面孔的异国街头,这句中国话简直如同天神降临一般伟大。她循着那声音抬头望去,一名年轻的军官正向她伸出了手。他逆着夕阳的光线,她看不清他究竟长什么模样,但毫不迟疑地将手伸向了他。他握紧她的手,轻而易举地将她拉上了马背,被她搅乱的骑兵队伍这才恢复了正常行进。他座下那匹白马显然为额外的负重很不满意,忿忿地打了几个响鼻;她则瞪着那张脸瞧了又瞧,对方的模样似乎有点眼熟,脸颊瘦削而略长,与其他的骑兵一样穿着呢子大衣并佩戴军帽,一双黑色的眼睛正透过一副金丝边眼镜,忐忑又困惑地看着她。
“你是中国人吗?”他问,话语夹杂着湖南口音,“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你的家人在哪儿?”
张秋正思索着到底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以及他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眼熟,脑海里忽然弹出一张照片,是她在近代史课上曾经见过的、某位国军抗日名将兼功德林优秀学员的形象。除却显然比照片更加年轻,她此刻所见的眉眼、脸型、甚至那副金丝边眼镜都和照片上的人没有两样。这事太怪了,入土已经半个世纪的人现在风华正茂地出现在她面前,这莫非就是网络热梗之一——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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