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住在国外呢。”他继续唉声叹气地说,“刚生了场大病,身体不大好,她妈妈让她休学来我这儿散散心。”
没有人对他的话表示质疑。罗彬瀚估计他们已经在心中勾勒出一位忧郁、病弱、沉默寡言的异国少女,从来不会在工作日早晨七点半咒骂亲哥。他总算是在这顿饭局里得到了一点小小的乐趣,好去面对一个更漫长的下午。饭局结束以后,他先在办公楼外吸了根烟,做做心理准备,然后才进电梯去了财务部的楼层,开始着手处理那份财务评估报告的事。
和这事关系最密切的内审部门主管姓祢,也干了好些年,只是罗彬瀚没怎么打过交道。他倒是熟悉他们的财务总监和总会计师。总会计师是个不可不提的女人,大约有五十岁了,寒暄客套时敷衍得不行,从没给过罗彬瀚好脸。罗彬瀚曾因不信邪而去问南明光,终于确认自己没有受到不公正待遇。真相很叫人着迷,那就是泠蕃对谁都是这个臭脸,连南明光也逃不过。她仿佛就是整个财务部门对薪资与账目的怨气的具象化身。当着她的面时,手下们会喊她“泠老师”,可背地里的绰号是人尽皆知的。罗彬瀚坚信一定有人不小心在她面前叫错过。
“冷老师,”罗彬瀚笑容满面地说,刻意模糊了第一个字的发音,“好久不见呀!”
他热情地要去跟对方握手,总会计师的表情就好像快要上断头台。财务总监王霁升与内审经理祢勃是两个戴着厚重眼镜的中年男人,比她的社交属性要强点,不过也强得有限。照罗彬瀚的看法,全公司的社恐人士都已经塞进这个部门里了。王霁升之所以能坐上财务总监的位子,搞不好就是因为他是这个部门里唯一能在敬酒时把祝酒词说利索的。
跟这三个人过礼数既简单又有娱乐性,罗彬瀚表现得越热情,他们就回应得越警惕。当罗彬瀚请他们一起来开个小会时,泠蕃简直恨不能把他从键盘声狂响的财务室里赶出去。祢勃倒是要比她反应得好点,毕竟那份评估报告是以他的名义交上去的。而当罗彬瀚在他的笔记本上打开年度财务报告、财务整顿评估报告,以及他自己批注的疑难备忘录时,他们三个看上去都有点茫然。不是因为他罗列出来的那些数字问题,而是因为这些问题竟然是他在提。
“南总的意思是让我来对接财务整顿的事。”罗彬瀚解释道。对面三个人的表情说不好是震惊还是痛苦,反正叫他开心了起来。“我看报告上的意思是要先找机构?需要这么早就开始吗?不能找我们自己的法务先看看?”
祢勃向他解释这其中的必要性。他所说的内容其实不过是把报告里的分析复述了一遍,又强调他们自己的法务部在账目整顿和企业改制方面是多么无用。他们是负责跟客户或友商打官司的,简直就是隔行如隔山。罗彬瀚不觉得意外,他只不过要挑这个话头,好接着一项一项地问数据:关联交易的数字怎么会变得这么多?为什么现有的加盟酒店收入确认时点必须往后改?投资公司运作的金融资产估值为什么正在往低里调整?报告期内的月度采购费用波动大点又有什么不妥?
他每提出一个问题,三位专业人士就得轮番上阵跟他解释,从最基础的法规准则一直到最新发布的政策调整。他们是在尽量让对外的数字好看,可谨慎性上起码也要说得过去。说到费用入账的规范性时泠蕃激动得根本停不下来,只差指着他的鼻子骂市场部。祢勃与王霁升一起把她按住了,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地谈起人手问题。罗彬瀚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只顾勤奋地敲打键盘,整理他们说过的要点。这活儿其实不该他自己干的,他顺手又在文档上补充:叫陆津给他找个能做会议纪要的助理来。
“辛苦,辛苦,”他笑眯眯地说,“真是麻烦三位老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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