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莱丽伽答应了一声,声音有点心不在焉。她头也不抬地继续和莫莫罗看书,犄角与发髻完全遮住了罗彬瀚的视线。她的应答叫罗彬瀚有点得意过头,完全没注意周雨正用越来越明显的目光提醒他留意问题。

        可是罗彬瀚忽视那一幕。他过于沉浸在惹毛荆黃的愉快中,并且指望着有人在恼怒中失手砸了他的公寓,不得不再赔偿他一场宇宙逃亡之旅。他紧接着又问莫莫罗是否同意出游计划,结果,出乎他的意料,抬起头的莫莫罗目光纯洁而迷茫,显然并不知道刚才的对话里发生过什么。

        “怎么了,罗先生?”

        这下罗彬瀚终于感到了不对劲。他的视线逡巡了一会儿,最后落到莫莫罗膝头的那本书上。准确来说他并没看见那本书,因为雅莱丽伽低下的头碰巧把它的内容挡了个严严实实。

        “你们在看什么?”他缓缓地问。

        “是放在客厅里的相册呀,罗先生。”莫莫罗看起来非常真诚地回答,“就是放在电视旁边的那一本。”

        罗彬瀚并不记得有这样一本东西存在。他没有那种拍摄并保存相片的习惯,只有一本很薄的影集放在他床边的最里侧。他很确定雅莱丽的和莫莫罗在看的那一本要厚得多。而且他怎么会把相册放在电视柜上呢?他不记得昨天这么干过,他昨天甚至没怎么留意电视柜上的东西。那地方很醒目,正因醒目反倒叫人不会仔细去看。谁都知道电视柜是个永远也不会藏秘密的地方,就连解谜游戏里都不会有,而生活的秘密可是要险恶得多。

        他缓缓地歪过身体,越过雅莱丽伽的肩膀去看那本相册的内容。起初他并没认出那些看起来颇有年头的照片——它们有的甚至都开始褪色了。上面的人物看起来也和他没什么关系,多数是中年人和老人。在左侧上端的第一张,有个穿棉花披肩的老妇人坐在头门槛前,怀里抱着一个赤裸胳膊的婴儿,表情令人觉得有点害怕;在这妇人照片对角的位置是两个并肩站在田野前的男人,皮肤在照片上显得黝黑多皱,左边那个用一种不自然的神态盯着镜头,而右边的男人就轻松得多。他脸上带着一种惯于面对镜头的微笑。

        即便相片本身未能得到很好的保存,他那种带着点危险感的英俊依然使人印象深刻。他在这一页里是最年轻的,还有点颇不合时宜的小小时髦,通过他那打理良好的发型与锃亮别致的皮带扣体现出来。毋庸置疑,这年轻人是很有魅力的。初次见他的人也许会觉得他不太正派,可是却不会因此而反感。他穿着一件深蓝或是墨黑色的制服,把有金属?章的帽子夹在胳膊底下。这一身的确很威风,可是又并无实际的必要,难免显得有点装腔作势。这是种年轻人特有的意气风发的张扬和炫耀,他似乎比罗彬瀚现在的年纪还小一些。

        罗彬瀚盯着这张照片看了一阵。最开始,他竟然没有认出这是谁,只是觉得这张面孔非常陌生。它不像是一张人类的面孔,而是一个抽象符号。人如果盯一个字看得太久就会有这样的感觉。然后他的脑袋里就自顾自地推理开了:看看这个男人的个头,比旁边的中年人高了快二十公分,而手脚都灵活修长,暗示他有出色的体格和身手。他的眼神很机敏,显示出头脑灵活。眉毛像两把宽厚适中的黑刀,浓厚而且锋利,而鼻梁高扬,鼻头末端微微下勾,显得很具有攻击性,但又不至于到凶暴的地步。

        他观察着这些细枝末节,心想这真是个很有特色的鼻子,是这张脸上的精华之笔,就像书法长撇中最后的那一顿。于是他便开始明白这张照片上的人是谁。这张在照片上苍白失色的脸立刻在他的想象中鲜活起来。他知道这个人的步态和语音,知道他在长篇大论时习惯性地把手掌并拢伸直,放在太阳穴位置轻轻一扬,形成一个介于军礼和挥别之间的动作。那动作使他像个掌控局势的人。罗彬瀚甚至能想象出此人侧过头时鼻梁中上部有个微微隆起的弧度,就像陡峭的山壁上多出一段小坡。每当他在镜里左右摇头时,他也可以看到非常相似的轮廓出现在自己脸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