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浓烈的不安开始在詹妮娅心中酝酿。海中的科莱因看起来那么古怪,又那么真实,使她觉得她正盯着的就是活生生的科莱因,那个下贱该死的恋童癖和连环杀手。但是他变得有些不同了,不仅仅是外貌上的,而是……而是一些更品质上的东西。他脸上的表情令詹妮娅感到空前的憎恨与恶心,那是一种比腐尸更肮脏的渴望,一种让她想把这杂种的脑袋砸个稀巴烂的贪欲。她的确是在心里闪过了这个念头:如果她现在把甩棍扔下去,狠狠地甩进海浪里,棍子能砸到科莱因吗?
科莱因的血淌满了牢房的地面。他终于倒下了,悄没声息地侧躺在地板上,眼睛却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照这样子看,他或许会在十几分钟内死去。这幕场景也许只是幻觉,是海怪制造的奇妙蜃楼,但也足够叫詹妮娅感到快意。伦尼·科莱因早该死了,多活一秒都是在污染空气。如果这是真的,她希望明天就能得到她妈妈的电话消息确认;如果这只是海怪给她看的幻象,她希望这是对未来的精准预言。
她心无旁骛地看着那一幕,几乎忘了自己还在一艘风雨飘摇的小木船上。确定科莱因的生死成了她此刻最想做的事。就让他去死吧。她在心里祈祷着。不管科莱因是发了什么疯,就让他把手腕那儿的主血管统统切断,让他肮脏发臭的血全都流光。那对三个死去的孩子和他们的家人是最好的。那对谁都是最好的。她是真心这样想的,可是潜意识却告诉她这并不符合事态的发展。
结论是在事情发生以前就做出的。是在詹妮娅明白科莱因不会轻易赴死以后,那倒在血泊里的囚徒才动弹起来。先是伦尼·科莱因的脸开始抽搐,肌肉痉挛得简直没有人形了。然后是他的眼睛,像两个毫不相干的圆球在洗衣桶里乱跳。当他两个蓝色眼珠终于协调起来时,他就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头顶正上方,好像天花板中出现了某种匪夷所思的景象。詹妮娅没法知道他到底看见了什么,因为从她的角度看去,那牢房的天花板仿佛已给人削去了,只有一堆堆碎屑堆挤在角落里。可是科莱因肯定看到了什么,他的身体因此而拱了起来,嘴巴张得大大的,好像在发出某种无声的尖叫。
詹妮娅竭力把脑袋往海面压近。那其实并没有意义,因为她无论如何都看不见科莱因眼中的东西。可是一种越来越浓烈的危机感在驱赶她,要她想尽办法搞清楚答案。她甚至想从科莱因那双眼睛的反光里看出点什么来。那囚徒依然拱着身体,四肢贴着地,肚子却高高挺着,好像试图在地面上做仰泳动作——不,不,那不是仰泳,那是他想用这个姿势爬开。他想用那肌腱都切断了的右手爬离原本的位置,可是他连身都翻不过来了。
一片海浪自船边涌起,打湿了詹妮娅的额头与脸颊,还呛进了她的鼻腔里。詹妮娅被冰冷苦咸的海水激得猛烈咳嗽起来。她用力地眨眨眼睛,想尽快摆脱流进眼眶里的海水,去看伦尼·科莱因究竟在搞什么鬼。可是她越着急,眼睛就越刺痛得睁不开。最后她不得不把身体缩回船里,用衣袖粗鲁地擦着脸。
她听见赤拉滨兴致勃勃地问:“看见了什么有趣的?”
詹妮娅没回答他。在那短暂的几秒里,她心想赤拉滨真的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吗?是她因怀疑而发挥了想象,还是那充满兴味的声调里确实藏着一丝明知故问?
“你何不自己看看。”她说,继续用衣袖擦脸。
“我可不会那么做,瞭头,因为我游泳的本事不太好。要是我像你刚才那样马马虎虎地探出去,然后又沾上了海水。那我可说不清会惹多大乱子。”
如果不是因为海里的科莱因,詹妮娅准会对他这番话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真是个见鬼的玩意儿。她在心里对赤拉滨说。如果你连一点海水都沾不了,那你半夜来划船做什么?
但是她没有再和赤拉滨搭话。一半是因为着急要去看科莱因的情况,另一半则是她承认赤拉滨的小心谨慎是有些道理的。深夜的海水冻得可怕。她只是在头脸上淋到了,却感觉浑身上下都冷得刺骨。要不是她还能听到海浪声,还能感觉到船在起伏摇荡,她会怀疑自己被关进了冰库里。要是掉进这样的海水里,她可能连五百米也游不了。而且这海域说不定还有水质问题,让她碰了海水的眼睛又痒又涩一时根本睁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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