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当然引起了轩然大波。尽管俞庆殊从来不让詹妮娅接触和她前夫有关的事,她也几乎不认识那姓罗的一大家子人,但是她知道俞庆殊为此做了趟出国旅行。她母亲一定是回去和她的前夫争论这件事,想要弄清楚为什么自己的儿子会突然跑进非洲热带雨林。真相是扑朔迷离的,也许他的确受了不为人知的情伤,也许这是某种詹妮娅只在电视里看到过的大家族权力斗争,也许非洲热带雨林里的确出了一种叫人忘记世俗财富的神秘昆虫。这每一种答案都让詹妮娅觉得十分荒唐,如果要她来猜,她情愿相信她那有钱老哥是被人给绑架了——毕竟是上亿身价呢。

        绑架成功后的勒索信从来没有出现。每隔几个星期,有时是一两个月,她老哥的明信片还会寄到银莲花路十五号来。俞庆殊拿这些信做过笔迹鉴定,毫无疑问是她老哥写的,她还想方设法做了一次书写时间鉴定,从而确信这些字都是最近写来的,而非在数月前就已写好。他在信中向她们问好,说明他的昆虫研究进展正佳,可以说是如火如荼——詹妮娅仔细研究了明信片上的字,试图找出笔迹中暴露出的精神疾病征兆——总之他还得在非洲耽搁几年。

        到了去年年底时,他甚至还打了一个电话过来。可是詹妮娅和她母亲碰巧出门购物去了。她们错过了这个电话,只能听到他的留言。从那声音听起来,他应当过得还算不错,他还在电话中提起了他最好的朋友——是个住在梨海市的医学生,詹妮娅只知道这么多。她从没见过他,只是听母亲提起过他。据说那是个认真、严谨而有点古板的青年,她想不出自己的老哥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

        在那段留言里没有任何关于他具体下落的信息。他只是简短地祝她们新春快乐,并且提醒她们如果遇到了任何麻烦,任何需要外人帮助的急事,那就去联系他那个读医的好朋友。这可以说是两年来他向她们传达的最大的关心,可是詹妮娅并不认为那有任何实质的意义。如果她和俞庆殊碰到了某种没法自己解决的麻烦,一个远在异乡的年轻医学生又能做什么呢?

        詹妮娅在温暖的沙滩巾翻了个身。她不再想那个跑去非洲研究昆虫的古怪老哥了。阳光正抚摸着她的身体,沙滩闪亮如细细磨制的银粉,到处都是欢声笑语与奔跑的人群。

        她胳膊旁边的沙坑陷落下去,冒着水泡的细孔里冒出一只很小的螃蟹。詹妮亚想用指头捉住它,它便惊慌失措地藏了回去。她觉得昏昏欲睡,直到她感觉有个影子挡在她与太阳之间。

        詹妮娅睁开眼,看见一个黑头发的年轻人。他穿着一件无纹的草白色沙滩衬衫,宽松的黑色中裤,看上去整洁友善,同时还有点过度拘谨。此人的外貌毫无疑问是个亚裔,但德语说得很标准,并不像是外国旅客。

        他先跟詹妮娅道歉,说自己不该挡了她晒太阳,紧接着又向她询问附近是否有购买防晒霜的地方,因为他注意到她拿的一瓶几乎是全新的,而且和另外几个人包装相同。

        詹妮娅用手掌挡住阳光,仔细地看了看这个陌生人。出于家庭教育与个人经历,她不怎么和完全陌生的异性打交道。但这个男生看起来并没有危害,他的体态偏瘦,脸显得很稚嫩而讨喜,目光温暖柔顺。

        这是汉娜会喜欢的那种男生。她无由地想到。这是那种会把时间消磨在图书馆和咖啡店的男生。他能够跟女朋友讨论最近流行的爱情电影,说得清楚里头全部的人物关系与精妙台词。他可能还喜欢摄影,会用巧妙的灯光和镜头来拍一朵昙花,再把它做成照片集来赠送给女友。他还会下厨,不见得特别精通,但能做些不赖的简餐与家常菜。但是他不是很懂机械或电脑,他也许需要别人帮忙来给他换灯泡,至少得照着家电维修指南才能自己做。有的女孩会觉得这种男生很无趣,有的则觉得他非常可爱。不管怎样,他不像那种动辄暴怒或无端伤害别人的人。

        所有的这些判断全是詹妮娅在盯着此人的数秒内想到的。它们并不深奥和专业,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完全建立在一个女中学生在日常生活经验上。这可能是偏见与刻板印象,可标签化本身正是人们赖以简单生活的重要技能。它本身是无关善恶或慧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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