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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周五下班回家的郑嵘左手提着一袋菜,右手捏着钥匙拧开防盗门。室内黑默默的,包藏着郑嵘有些古怪的期盼。没有钟子炀蛮不讲理的声音割破这间陋室的阒静,倒让郑嵘空落落的。郑嵘缄默着换了拖鞋,拎着袋子慢吞吞走进厨房,按照他一贯简朴的方式洗菜、淘米和炒菜。灯光也节制起来,只在有人活动的房间才堪堪亮起一盏,光线羸弱、集中,似是独角戏自上而下的单束打光。

        郑嵘独自坐在桌边吃饭,头沉得很低,他炒的青菜没怎么放盐,嚼在嘴里有些发苦。不知怎么,昨天回家后发现钟子炀几只行李箱不翼而飞后的感觉复又映现出来。那被无视、被抛弃的惶惶然,夹杂着陈旧的回忆潮涌向他。郑嵘将最后一粒米拨进嘴里,心想即使他已经无限宽容了钟子炀使他难堪的触摸和惯常性的折辱,可还是做错了什么惹得钟子炀不开心。

        郑嵘想起他四岁时,随母亲重回到这个城市,有时会被托管到邻居家,有时候会被他妈妈不情不愿地带去洗头房。那是个烟呛味很大的夏日,他被从洗头房店里赶到门口,坐在小马扎上玩一脸盆脏水和一支粗制滥造的塑料水枪。有个男人进去了,很快就响起咯吱的床响。郑嵘扭过脑袋,眼睛从细碎的门帘珠子间隙穿过,看到不严密的隔板后袒露出他妈的半张脸。他叫,妈妈。他妈痛苦地扭过头,探出光裸的右臂,驱赶地挥了挥。等那个男人走出来,郑嵘用水枪呲他的裤脚。那个男人走出去两步,顿了顿,又折回来,抡了他一记耳光,还将水枪踩成碎片。那个男人轻蔑地朝房里里嚷嚷,贱婊子,管好你的小杂种。

        还有一次,有个自称三婶的中年妇女塞给他几块大大泡泡糖,在他吹得泡泡破掉时,一把抱着他往一辆破北京吉普那儿跑。他妈眼尖,发现不对后即刻冲出来和人贩子撕抢起来。正欲抱着他安抚两句,惊魂未定的他妈看到他手里攥着的糖纸,怒得大吼,郑嵘,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之前怎么和你说的,不能要陌生人的东西。后来他扒在门沿那儿,不敢哭出声,而他妈一直把他往外搡,说他这么不听话,那么她也不想要他了。

        郑嵘母亲去世后,钟子炀为了哄郑嵘开心,给郑嵘讲过一件童年趣事。钟子炀说他小学时曾经因为一块橡皮把前桌的男生打了。当时老师请了家长,当着他爸妈面让他认罪。钟子炀死鸭子嘴硬,一口咬死自己没打人。他爸妈也护着他,连连对老师说他们儿子不是这样的人。后来受害者和其他十名同学指认,他爸妈才勉为其难地向前桌男生及其父母道歉。钟子炀正懒洋洋枕在郑嵘腿上,失笑道,前一阵子我妈给我打电话忽然提到这事儿,她现在还觉得我是被冤枉的。郑嵘说,虽然你是小坏蛋,但是你很有安全感吧,大家都无条件爱你,没人会抛下你。钟子炀脑袋不老实地在他大腿上蹭了蹭,说,你又来了,我不是和你说过吗?你还有我呢。

        正准备收拾碗筷,手机忽然响起视频的铃声,郑嵘瞥见熟悉的备注,有些委屈地接起。

        “怎么才接?”钟子炀裸着精壮的上身,脖子上挂着条干毛巾,“我刚打完拳回来。昨天回我爸妈家一趟,东西也搬回去了。晚上和他们吃饭,我家规定餐桌上不让玩手机,我就只好把你电话先摁了,想给你打的时候已经挺晚了,怕吵到你睡觉。今天我搬到我家另外一个房子单住了。老住你家里吧,怕你嫌我烦,而且也有点挤。”

        “你该和我提前说一声的。”郑嵘说。

        “我不是现在和你说了吗?”钟子炀凑向前置摄像头,亮了亮手臂上的刮伤,“嵘嵘,你看,这里快好了。”

        郑嵘觉得那一片深色的薄痂有些触目惊心,说道:“你以后还是当心点。”

        “吃饭了吗?我不在你不会又连肉都不吃了吧?”钟子炀把手机放在岛台上,给自己倒了杯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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